才過了幾個時辰，天色方顯出魚肚白。

林君溪便已悠悠醒來，雖然才睡了沒多久，但精神上卻要好了不少。

“沒想到被斬了那一劍，反倒讓那殘念融入了今生，那人莫不是有些來歷？該當一問才是……”

林君溪只覺得神智有些昏沈，只好繼續躺著。

腦海之中，卻是不停回想起那夢境中的一劍穿心，隨其思緒轉動間，便有無數記憶被其深刻接受。

不同於初時，只能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如今這些記憶正在源源不斷地化作林君溪自己的所有物。

過了會，林君溪睜開眼，卻是長出了一口氣。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君溪只覺得接收完這長不長、短不短的“一世”經歷後，只覺得周身一輕。

似乎有道枷鎖被解開了，而在冥冥中他也能感覺到與此處的糾纏也深了不少。

“也不知究竟是福還是禍……”

正這麽想著，林君溪心中卻想起了玄渺掌門曾經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當下也不過多糾結。

他卻是沒想到，那原本被自己認為只是幻境衍生的少年竟能一劍將他的記憶紛紛斬碎。

不過這對林君溪來說，反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少年可不僅是將他與此地糾纏起來，更是幫了他啊！

那一劍，除了將他從那兩難的境地中給解放出來之外，還把他的意識與這個“身體”拼合了。

更是讓林君溪意識到，自此之後，無論前世今生，都只有他一個林君溪而已。

現世也好，幻境也罷，一切都將會被他逐漸接受。

他這狀況可能有些難以言說，甚至連林君溪本人都講不明白。

但現在很明顯，在現世之中，作為主導的是前世的‘他’。

也可以認為，原身不知為何記起了前世的記憶，順帶也將他這本就該消散的一縷殘魂給喚醒了，結果卻弄自己的意識與之結合，最後變成了這樣。

“這又是為何呢……？”

暗嘆了一聲，林君溪又想起了那個幾乎困擾了他一夜的夢。

對方會幫他融合入這個身體，可是故意為之？

若是這樣，那之前從未說出的話，就無疑是佐證。

林君溪覺得那少年雖然是紅塵幻影，但就能夠幹涉到他的意識來看，可能有些來頭。

也許並非只有他能看見人家，既然能感知到他一直在旁觀，還對他特別提了一句，那是否代表對方早已窺見了他的存在？

思及此處，林君溪原本好不容易放松的心神，又一次緊繃起來。

不過現在該考慮的不是這些，那對他來說還是接觸不到的層次。

比起玄虛的夢境，他應該想的是自己如何才能跳出紅塵……

起身走到一排書架前，林君溪突然將手停在了一本《南華經》之上，這部經典乃道家大賢莊周所撰寫。

莊子又被後世弟子尊為南華真人，故其書又被稱為《南華經》。

前世林君溪亦未曾少通讀，只是不知道為何這房裏會有這麽一本道經，摸著有些陳舊的封皮，林君溪總有種這道書能開解他的感覺。

於是便下意識翻開了這本書，待他看到第二篇時，終是不覺出神細思。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

“夢為蝴蝶……蝴蝶……”

口中反覆念叨著這兩個字，原本壓在林君溪心裏的那股郁氣，終是一下散了大半。

他現世那般，又何嘗不是一場大夢呢？

但無論是奪舍也好、重生也罷，都是已經成為現實的事。

林君溪雖然知道自己沒本事改變，但仍舊放不開對自己身份的質疑。

對此，林君溪倒是笑了一下，這紅塵中的“他”因憂慮逼死了自己。而他若不是剛才看見那篇《齊物論》怕是亦不會如此簡單就洞破關竅。

扯了扯身上的單衣，感覺有些悶熱的林君溪看著墻角兩個大火爐也是實在無奈。

誰讓他這身體實在是虛得很，居然根本沾不得寒氣，即使這裏已經初春，房內還是得生著爐子，他昨晚半夜打坐也多虧了那火。

起身自櫃中翻出一套衣物，慢慢穿上，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半長至背的頭發。

林君溪並無生疏地拿起一根發帶，給自己束了起來，他本就距離弱冠還有好些年，往日也只用發帶簡單紮一下。

一個人影在門外來回走了幾步，最後還是因為房內不時傳出的聲音，輕輕扣了一下門扉，並問道：“少爺可是起了？”

說完，便將耳朵貼在門上，時刻留意著裏面的動靜，唯恐出了什麽事。

卻過了半晌，才聽得傳來一聲“嗯”。

那人聞言，又來回走了半天，最後出去盛了熱水，又準備了巾帕與柳葉方才回來，又過去輕輕扣了扣門。

“少爺，要不要我來幫您？”

林君溪推開門，早前聽聲音就知道是昨天那個服侍他的小童。

也沒多說什麽，便讓人進來了，待看對方比自己還瘦弱的身板，這會一個人拿著一堆東西就不由皺眉。

在洗漱一番後，終是出聲道：“怎麽就獨你一人來，其他人呢？”

他記得原先這院子是有不少嬤嬤婢子的，怎麽這會都不見人了？

那小童聞言一邊將東西放下，一邊笑著回話：“少爺有所不知，之前因您大病，那一應下人全都被夫人給遣送發賣了。倒是還有幾個粗使婆子，但並不在此，故而院中現下只有我一人。”

“如此也好。”

林君溪坐在小榻上，平靜的應了一聲，面上看不出喜怒，卻突然冷不防地沖房外朗聲道：“不知春花姑姑還要在外邊站到幾時？想聽多久？”

他話音剛落，靜了一會。

那小童也不知想起什麽，只望了窗外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林君溪的耳力極佳，早在對方走到屋外之時，就已經聽見了，不過沒有立刻點破而已。

外頭靜了片刻，隨後就聽門被人輕叩了兩下，並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少爺，夫人讓我給您送藥來了。”

林君溪神色淡淡，手裏依然捧著那卷《南華經》不時翻閱。

這會他也沒空去理會對方，若是送藥就大大方方便是。

這般鬼祟，豈非欲蓋彌彰？

至於為何會在外面站了這麽久，對方又在幹些什麽，想想並不難猜。

閉上眼，回想著記憶中，那可謂占了大半的吃藥片段。

林君溪看了眼一旁低眉垂眼的小童，終是說道：“子文，你且去將藥留下，並讓姑姑給大伯母帶個話兒。我若無事，過會就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說完，便只身進了內室。

他自幼便在天一山上長大，打從三歲起，這早晚課就未曾斷過，這會已然耽誤了一會。

子文怔怔地看著有些陌生的主子，不由楞了片刻，只覺得少爺這次醒來，好像成熟了很多。

既沒有悲傷，也不見憂愁，就是好像待人變得冷淡了不少？

想歸想，但還是快速回道：“是。”說完便迎了出去。

“嗯，去吧……”

林君溪沒回頭，卻自然也想到了對方的迷惑，可即使知道亦難以對其說明原由。

那門外正立著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女子，手提著藥盅不時看向房門，正是劉氏的陪嫁丫鬟之一，此時見子文出來。

便笑著上前問道：“君溪少爺可是大好了？夫人那裏正擔心得緊，這不，一大早便吩咐我熬了藥送來。”

“少爺福澤綿長，自是好些了。只因身子還虛著，所以命我轉告姑姑，代為多謝夫人掛心，並說待過會，就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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